听达赖喇嘛的一席话

十二月三日，在四川阿坝县麦尔玛乡自焚抗议的甘肃玛曲县藏人贡觉次丹身亡，这是最近的一起藏人自焚事件。西方新闻媒体以十分有限的信息作了报道，印度的西藏流亡社区举行烛光集会表达声援和悼念。但是，超过一百二十多起自焚者所要抗议和呼籲的对象，中国政府却一如既往地无动於衷。中国政府现在已经不像两年多前自焚事件频起时那么紧张了，事实已经证明，藏人的自焚不能触动中国政府在西藏问题上的决策者。那么，如果中国政府对藏政策继续强硬下去，藏人继续在受压迫、受限制、被剥夺了人权和自由的情况下生活下去，藏人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强调让下一代得到良好教育

达赖喇嘛尊者宣佈政治退休已经两年多，一般情况下他不再就政治议题发表意见，但是他仍然非常忙碌，他在全世界旅行的主要活动是给佛教徒和普罗大众讲经。十一月初，达赖喇嘛结束了五天同世界科学家的第二十七次对话会后，我有机会再次採访尊者。虽然根据不明言的约定，我不再向尊者提问政治议题，但是我仍然想知道，在西藏问题长期处於僵局，中国政府继续实行强硬政策的情况下，如果这种局面再持续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二百年，藏人还能够做些什么？今天、明天和未来的很多年里，藏人应该做些什么？我就此问题请教达赖喇嘛尊者。

尊者说：“当我会见来自境内的藏人的时候，我一直说，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刻，我们必须重视教育，我们要把所有的精力和资源，投入到教育事业中去。我们要让我们的下一代得到良好的充分的教育，包括藏文和藏文化的学习。但是，我们也必须明白，仅仅具有佛教的知识是不够的。”

尊者在这里强调“佛教的知识”，有十分中肯的意义.通常，人们把佛教列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於是也就把佛教视为和基督教、伊斯兰教一样的一种信仰。佛陀对於佛教徒，就像耶苏基督对於基督教徒一样。我们汉地的多数佛教徒大概也是这样认为，佛教是一种宗教信仰，关键是你要信，信则灵.但是达赖喇嘛尊者却在他的讲经中一再强调，佛陀和佛教的诸多高僧大德是反对盲信的。当佛陀三转法轮，传授他的教导的时候，他同时要求他的弟子追随者们用观察和思考来检验这些教导，保留能够得到证明的知识，放弃被证明是不实的或谬误的结论。所以，佛教和其他主要宗教不一样，不仅是佛教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造物主，没有关於创世的信仰，而且佛教要求佛教徒的是要具备知识，在知识的基础上建立起信仰来，而不是盲信。而知识是需要学习才能得到的。达赖喇嘛尊者告诉我，在佛教两千多年的历史潮流中，藏传佛教是特别强调知识和学习的。藏传佛教寺院里喇嘛的学习量和学习强度，超过汉地佛教。对於藏传佛教来说，佛教与其说是一种信仰，不如说是一套知识体系和修行生活方式。我们有俗话说，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藏地却没有这种说法，因为藏传佛教寺院里的辩经学习方式，使得有口无心、滥竽充数者都混不过去。

应该做二十一世纪的佛教徒

尊者说：我经常告诉佛教徒们，不仅是藏人佛教徒，也对其他国家来的佛教徒说，我们应该做二十一世纪的佛教徒，这就是说，我们的佛教信仰要建立在对佛教哲学、佛教知识体系的充分理解掌握之上。世界上所有宗教都倡导和平、宽容和爱。所不同的是，其他宗教是面对上帝，服从上帝的教导而坚守这些价值。佛教徒则是通过知识，通过用知识来分析，为什么这些价值是有益於你自己的，也是利益他人的；为什么愤怒、仇恨和暴力会伤害你自己，通过这样的知识和分析来记取这些价值。尊者说，佛教作为一种独特的知识体系、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学习、训练和修行方式，不能只看成是宗教的仪式。佛教要求你“知道”，还要求你思考和实践.

作为藏传佛教的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尊者深知，全世界的信徒们把他视为有着超常神通的人，有些西方人乾脆把他称为神秘主义者。尊者告诉我说，我们佛教徒认为，生命有多种形式，有些我们平时还不能随意接触，还不能充分理解，但是这些生命形式是存在的。几十年来，尊者在遇到重大决策的时候，仍然谘询乃琼神谕，请教西藏的保护神，但是这样做并非盲目。事实上，尊者和世界一流科学家就理解“实在的本质”而进行的对话，已经不间断地进行了三十年。达赖喇嘛是世界宗教领袖中，特别是佛教高僧大德中最重视当代科学，最注重於把佛教知识“去神秘化”的人。他是当代宗教领袖中最讲科学的人。

所以，达赖喇嘛尊者在採访中告诉我，二十一世纪的藏人还应该重视现代教育。尊者说，藏人今天的困难处境，有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前人完全漠视外部世界，忽略了现代和教育，其结果就是藏人在现代科技方面的缺失。他回顾历史，十三世达赖喇嘛从印度返回拉萨后，意识到了现代科技和教育的重要性。他派出了几个年轻人到英国去学习，但后来遭到一些人的反对而中断。他在江孜开设了现代学校，后来也遭到反对而关闭了。尊者告诉我，他在拉萨的时候，也有一所英文学校，请了一个英国老师，他还见过这个老师，可惜六个月后学校也关闭了。现在，藏人应该用更大的精力和资源来给年轻一代以当代科学教育，培养具有现代意识、现代科技、现代知识和能力的一代藏人。

藏人现在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尊者指出，教育也影响我们对待政治议题的能力。在掌握了更好的知识以后，我们对待政治的态度就会更现实更有效。藏人应该有自信，我们手里并非一无所有。藏民族的佛教，藏传佛教的庞大知识体系、哲学思想方法和修行生活方式，是可以对全人类作出重大贡献的。再加上现代教育和科技，就能使藏文化这个宝库得到更新和现代化。所以，尊者说，现在藏人能够做的，是致力於教育，致力於科技、知识和现代化，藏人就做到了精神不死。藏民族的文化不亡，藏文明就不会亡。

最近这些年，中共内部有一种说法，对西藏问题中国政府已打定主意，让达赖喇嘛在境外圆寂，西藏问题就解决了。他们说，时间不在达赖喇嘛一边。这是一种阶级斗争的旧思路，把西藏问题看成了达赖喇嘛和中国政府之间的斗争。达赖喇嘛看到的却是西藏文化，是藏人的精神。尊者对我说，中国政府六十年来用了各种方式来消灭藏文化，种种软硬做法都失效了，如今藏人的精神，特别是年轻一代的精神更坚强。藏人应该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包括中国经济发展的条件和藏区交通改善的条件，利用一切可能的条件，在经济上发展自己，赚了钱就用来发展藏人的教育，提高藏民族的现代化水平。

尊者说，藏人现在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而不仅仅只是政治口号。

《动向》201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