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法國的洋喇嘛馬修‧李卡德(網絡圖片)
東西方交流的轉變
在過去兩千多年的時間裡,亞洲和西方世界作為兩種不同的文明形態,是平行發展的。絲綢之路作為一條商道,斷斷續續地聯絡著東西方,但是東西方之間的互相瞭解十分有限,和今日全球化時代不可同日而語。近代中國人對西方世界的瞭解,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依賴於來自西方的傳教士。西方人對東方世界的瞭解,主要也依靠到東方來的西方傳教士、探險家和博物學家。也就是說,近代東西方的知識和精神層面的交流,在「信使」的構成上是不對等的,都依賴於西方那些率先「走出來」的人。同時代「走出去」而讓西方人瞭解自己的東方人寥寥無幾。
西藏是最晚向西方人開放的地區。在很多年裡,西方探險家企圖前往拉薩,但十之九被遠遠擋住,不得其門而入,於是西藏成為西方人心目中最神秘的地方。第一個讓西方人有機會對神秘的西藏瞭解的人,是著名法國探險家、東方學家亞歷山德拉‧大衛──尼爾女士(一八六八──一九六九)。她自己是藏傳佛教的比丘尼,精通藏語藏文和佛教經典。她在印度、越南、錫金等地遊學,於一九二四年到達拉薩,這在當時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後來出版的著作,是西方人瞭解西藏的必讀課本。她至今是西方藏學界無人不知的先驅性人物。
西方人瞭解西藏的「信使」由西方探險家為主的局面,在上世紀後半葉有了重大轉變。一九五九年達賴喇嘛流亡印度,藏傳佛教眾多高僧大德紛紛出走流亡,有相當一部分人來到了西方。他們在歐美建立了藏傳佛教的「佛法中心」或「修行中心」,向西方人弘揚佛法,傳授東方文明中有益於人類的智慧和知識,他們成為西方人學佛的導師,成為組成藏文明和西方文明溝通橋樑的「信使」。達賴喇嘛是東西方「信使」中的領袖。今天,在達賴喇嘛的身邊,有一位高鼻深目一身絳紅袈裟的喇嘛特別引人注意,他就是同樣來自法國的洋喇嘛馬修‧李卡德(Matthieu Ricard)。
科學和靈性的變奏
馬修‧李卡德是他的法國名字的英語讀法,他出生在一個法國思想家的家庭,父親Jean-Francois
Revel是當代著名記者、作家和哲學家,是法蘭西科學院院士。他的父親年輕時是社會主義者,曾經擔任密特朗總統的演講起草人。後來,當很多著名歐洲知識分子為共產主義思潮所陶醉,甚至醉心於中國的毛主義的時候,他成為經典自由主義和自由市場經濟的熱情倡導者,高揚經典的自由和民主價值。馬修的母親是現代畫的畫家。可想而知,馬修在這樣的家庭裡,享受到最好的教育條件,也受到了法國思想界的理性精神和藝術趣味的熏陶。
馬修原是學科學的,一九七二年他二十六歲,年紀輕輕就在著名的巴斯德研究所取得了分子遺傳學博士學位,師從著名科學家、諾貝爾獎得主Fracois
Jacob。在取得博士學位後,所有的師友都期望他在科研中施展身手,所有人都認為他前途無量的時候,他卻決定暫停科研,到喜馬拉雅山裡去完成他對靈性的追尋。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頭,從此開始了他的藏傳佛教生涯,用他自己的話說,藏傳佛教是他投入了四十多年而還在進行的「博士後研究」。
馬修到了尼泊爾,在佛教寺院裡學習佛學,師從著名寧瑪派大師頂果欽哲仁波切。幾年後,一九七九年,他正式皈依藏傳佛教,削髮為僧,披上了絳紅色的袈裟。頂果欽哲仁波切是寧瑪六大主寺之一雪謙寺的住持,是達賴喇嘛的上師,也是現代利美運動的主要領導人。利美運動也叫不分教派運動,主張藏傳佛教各教派彌合歧見,互相尊重,是近代藏傳佛教重要精神復興運動。這一運動的主旨蘊含著相當寶貴的現代精神。馬修由此入門,在尼泊爾的雪謙寺學習和修持藏傳佛教。他以現代科學家的理性和精益求精態度來對待東方佛教的知識和智慧,獲得了藏傳佛教的格西學位。
科學和佛學的對話
從一九八九年開始,馬修成為達賴喇嘛的法語翻譯。平時他在尼泊爾的雪謙寺修行,當達賴喇嘛出訪歐洲,需要法語翻譯的時候,他就跟隨達賴喇嘛,為達賴喇嘛服務,於是他有了親聆達賴喇嘛教誨的機會,他把自己視為達賴喇嘛的學生。
達賴喇嘛致力於和當代西方科學家的對話,已經有三十年的歷史。但是佛學和科學的對話並非輕而易舉,語言、思維習慣和文化傳統的不同,使得對話需要克服很多交流障礙。眾多西方一流科學家參與了這場持續幾十年的對話,達賴喇嘛和他精選的助手、翻譯及喇嘛學者,和科學家一起做了出色的交流工作,其中之一就是馬修‧李卡德。有意思的是,這位西方人是作為東方佛學的代表參加對話的。他曾經也是一個有潛力的西方科學家,他懂當代科學前沿,熟悉現代科學的研究方法和規範,但是他的發言都是以一個佛教學者的身份,向曾經的西方科學家同行講述東方佛學。
當西方的神經科學家和修練佛學冥想的喇嘛展開合作,觀察和測量冥想修練(相當於漢人所說的禪修)對大腦可塑性的影響時,馬修成為這些科研項目中最好的研究對象。由於文化障礙,修練冥想的藏人喇嘛在接受觀察實驗時有不少困難,科學家和喇嘛之間的配合很難,而馬修本人修練佛教冥想已達到相當的深度,自己又理解科學實驗的方法與理論,自然成為科學家的最好合作者。
角色的變換
馬修雖然是尼泊爾的喇嘛,依然興趣廣泛,思維活躍,思考當代人類面臨的所有問題,深刻而富有慈悲心。他喜好攝影,出版的攝影集廣得好評;他不斷寫作,出版了多部著作;他把寫作出版的所有收入都用於慈善事業。
在他的著作中,有兩部影響非常大。一部是他和他的哲學家父親在一座寺院裡對談的記錄,書名就叫《喇嘛和哲學家》。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父子倆都是思考型的人,互相知根知底。這是當代最為深刻的一場父子對談,一邊是當代西方哲學,另一邊是東方佛學,他們互相對比觀照,討論了東西方兩大文明傳統的過去和未來。這本書很快被翻譯成二十一種語言出版,可惜中國大陸的簡體中文版不得不大幅度地刪改,改得幾乎面目全非才得以悄然付印。
另外一部著作也是對話體,是馬修和越南裔的美國天文物理學家鄭春淳(Trinh
Xuan Thuan)有關當代物理學、宇宙學、天文學和佛教的對話,書名叫《量子和蓮花》,量子代表當代科學,蓮花代表佛學。精彩的是,出生在越南的東方人鄭春淳在對話中談的是當代西方科學,代表西方文明,而法國人馬修‧李卡德卻代表東方佛學來和西方科學對話。
這兩本書都採用對話體不是偶然的,達賴喇嘛曾多次說過,二十一世紀人類的關鍵詞是「對話」,而馬修‧李卡德似乎就是為東西方文明的對話而出現在喜馬拉雅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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